Silent Night【短篇/虹系/特工AU】【一】

一.

他的一生中有很多个圣诞节,相应的也就有很多个圣诞前夜。他和秘书小姐微笑着道别,并祝福她假期愉快。西斯特市长官邸的大门上挂着冬青花环,交错的暗绿色枝条上落着一层薄雪。

他把门掩上走回来,解开领口下方的第一颗扣子,陷进在壁炉边的高背沙发里。

窗外正在下雪。他能想象到夜幕逐渐降临后空旷的街道与亮起来的朦朦胧胧的街灯。偶尔有一辆汽车开过去,在窗帘上打出一闪而过的光影。

一切都很安静。深蓝色的夜空、落在杉树上的雪、壁炉里的炭火、姜饼似有似无的香气、小提琴静默的弦。他绕起又一个礼物的结,安静地。

“市长先生。”

他在高背沙发里一动不动,留给门口一个静默的侧影。“没有窃听,叫我代号。”

门口的人看着他,“我要知道他是谁。”

他微微侧了身子,把手中最后一个缠着缎带的礼物放到壁炉边上。

“告诉我,虹猫!他是谁!”来人回身扣上门,有些失控地几步过来,“他是不是跳跳?!”

虹猫平静地垂着眼睛,“逗逗,你知道这不是可以问的问题。”

逗逗一把攥住了他的领子。

虹猫看向逗逗,他身上的雪正在渐渐融化,在衣服上洇出痕迹。他是谁?他是那个有着一双灰绿色眼睛的军官,他是教父先生的养子,他是西斯特大学最优秀的语言天才,他是——

他不能回答。

“我要他活着。我是个医生……”逗逗的句子中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恐惧,“我要他活着!”

“你是个伪装成医生的特工。逗逗,你见过多少人的死?”

“除了他。”逗逗松了手,一点点滑落下来,“不要有他。”

壁炉上刻着七叶树的花纹,火焰在温暖而安静地舞蹈。壁炉前的地毯上放着沙发和扶手椅,旁边的大书桌上是市长的文件和电话机。虹猫在两个小时前向整座城市广播了他的圣诞致辞,许许多多个家庭围在他们的壁炉前听。

“……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困难的时期,但我们将永远彼此信任、彼此支撑。神与我们同在。”

虹猫注视着逗逗走到一把扶手椅上坐下,沉默地端过去一杯热茶。

“我很抱歉,虹猫。”逗逗疲倦地抬起头,他的长风衣散开来,垂落在暗红色纹路的地毯上,“我只是无法再承受他的死亡了。”

“我明白。”虹猫说。

空气重新陷入了寂静。暖色的灯光照着壁炉边的圣诞树,圣诞树下散落着几个形状一致的礼物。或许是发给市长官邸工作人员剩下的,逗逗想。

虹猫站起身来,走到一面墙前取下了他的小提琴,架起来试着调了一下音准。

“听一支曲子吗?”虹猫走过来坐回到沙发里,调整了一下衬衫的领口,“Позови меня тихо по имени,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还会俄语,我记得它有六种变格。”

没有人知道。虹猫轻轻笑了一下。那一年的西斯特大学,并不只有一个语言天才。

虹猫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小提琴,它飘出一阵淡淡的松香气味。这是一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当年一位最欣赏他的教授退休前送给他的礼物。

“我很多年没有拉琴了,自从西斯特毕业以后就没有了。”

虹猫闭了眼睛,琴弦与琴弓交错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旋律毫无准备地滑进空气中,他修长的手指在弦上灵巧地跳跃。

这是当年他所拉过的最后一支曲子,在毕业的前一个夜晚。他们从毕业舞会上回到住所,一路放声大笑与歌唱。西斯特大学那一年最优秀的毕业生,聪明、倨傲、意气风发的两个年轻人,在书房的灯光下完成了他们青年时代的最后一次合奏。煤气灯朦胧又柔和的光,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微微凌乱的衬衫与卷发,小提琴精巧而优雅的线条,他的同学、他的挚友那双明亮透彻的灰绿色眼睛——共同构成他大学时代最后记忆的那些画面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个夜晚。

这一年他的挚友在教父先生的授意下去了军队,而他开始参政。

他足够聪明,也足够敏锐,这个风云变幻的、混乱、破碎的时代是他最好的舞台。他从两个党派的夹缝中迅速地挤占上来,有了足够的筹码后他如众人所期待的那样聪明地站向一边,但并没有忠诚于所选择的那个。他效命的远在大洋彼岸。与其说是双面间谍,他更像一个双面政客。他演讲、宣誓,带着温和而可靠的微笑走过西斯特的每一条街道,与新兴资产的商人与贫民窟的孩子握手,把面包和玫瑰递给留着眼泪的母亲和妻子们——请她们坚强地等待着为国家而战的英雄们回家。

他在正式开战的那一年成功地住进了市长官邸。他的小提琴挂在书桌对面的墙上,琴被养护的很好。

他有时候会抬头看看他的小提琴,但不愿意奏响它。他们之间横亘着枯萎的岁月。

音符消失后虹猫放下了琴。他知道逗逗为什么会在今夜来找他,知道逗逗所有愤怒与惶恐的来源,但他不能够回答他的疑问,至少今夜不能。

圣诞节的假期结束后是市长大选。反对党背后最大的势力是一个被称作“教父”的人与他的家族。教父已经染指了军火生意,这是这个战争年代趁势而起的东风,他们必须阻止他的权力继续渗透下去。

“西斯特邮报给我的消息,教父的独子与‘雪天使’的婚礼提前了三天——也就是明天。”

逗逗瞬间从扶手椅上坐直起来,“雪天使……蓝兔?他们的婚礼是教父宣告最终继承人的仪式,所以教父决定今夜秘密回西斯特,明天直接进行权力移交?”

“没错。”虹猫无奈地敲敲矮桌,“蓝兔……大家口中的‘雪天使’是什么?一个电影明星?那是这个时代美好的化身,是所有的民间声望。这场婚礼在圣诞节举行,教父独子将同时手握权力与声誉,成为反对党的最佳支持者。”

今夜是他们和教父最后的战斗,今夜他们也将预见到市长大选最后的结果。

逗逗用指节揉了一下额角,“那么婚礼不能被举行,蓝……雪天使的公众形象怎么办?为了继承权和大选的支持率,教父独子和雪天使——一直是当今最完美的爱人形象。他们手里有很多报社,你知道的。”

“我手里没有吗?”虹猫笑了一下,这笑容结束在一声很轻微的叹息里。“真相是可以裁剪的,舆论是可以引导的,很不幸,我已经轻车熟路。”

虹猫站起身来,走到圣诞树下拿起来一个缎带扎好的礼物递给逗逗,“看到那个电话机了吗,如果它在天亮之前响了,把礼物丢进壁炉,立即从后门开车走。车是安全的。如果没有响……拆开这个礼物,它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逗逗一手拿过礼物,突然伸手拽住了虹猫的袖口,“这是什么?”

虹猫看了看手腕,把袖口解开,露出一柄十字剑的刺青,“代表忠诚与保护——我在任职宣誓上讲过。”

逗逗没有松手,他的面容映在壁炉的火光中,显得年轻柔和了几分,“所以你决计坚持谎言,在可能是我活着的最后几个小时。”

虹猫似乎是勾了一下嘴角,他回到座位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手肘支在沙发的扶手上,已经冷却的茶杯停滞在半空中。

“我的老师,他教给我的。”

逗逗愣了一下,“上一任虹猫?”

“他身上有一个北斗七星的刺青,但是所有的星星都没有填色。我问他那是什么,他告诉我说,有些人注定无处安葬,只有自己来做他们的墓碑。

“后来是我把他的星星一个一个填上色。填到第六个的时候我的手腕上有了这柄十字剑——一柄留有七道花纹位置的十字剑。

“你还记得十五年前平安夜的爆炸案吗?傍晚时分炸断了的西斯特大桥。就是那一年你从伦敦被调过来。”

逗逗不自觉地捏紧了茶杯柄,“他在桥上?”

虹猫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长久地注视着跳跃的橙黄色的炉火,“他在桥上。也可能就是因为他在桥上。”

逗逗觉得嗓子有些发紧,匆忙地咽下去一口茶。杯子里的红茶已经冷透了,他打了一个不自觉的寒颤。“是教父?”

“是。”虹猫说。

没有证据留下来,所有的血都会被桥下的河水冲走。就像赫拉克利特说的,河流不再是同一条河流。但桥还是桥。十五年来,桥还在那儿,也一直在那儿。  

大桥从中部垮塌,许多人和车子坠落进河水中,然后再也没有被找到。有船队鸣着汽笛从桥梁断裂的中部开过去,为的是在规定时间内将货物送到下一个码头。很多人挤在岸上看。有一群油画的学生正在写生,尚未料到残缺的桥梁、汽船的浓烟与夕阳笼罩下的西斯特将在拍卖场上竞出高价。十年后总统正式宣战,演讲在每一条街道的广播中循环播放。又三年后鞋子和黄油开始限量供应。   

那声爆炸后来被称作黄金时代的丧钟。

“中央公园在敲钟了。”逗逗说。

市长官邸距中央公园只有一个街区。每年平安夜的十二点钟,整个西斯特都在安静地听。

虹猫十指交叠抵在额前,“是啊,椋鸟也回家了。”

“回家……可是我们回不了家了。”逗逗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突然失控,“我们回不了家了!莎丽、跳跳……我们都回不了家了!”

虹猫骤然从沙发上站起,抓住逗逗的手肘把他粗暴地拖到窗前,一手拽开窗帘将窗子“砰”的一声撞开,凛冽的寒风夹着细小的雪花扑卷进来。“看着那个方向!看着!那是什么!”

逗逗在风灌进来的一刻头脑清醒过来,低了头喃喃道:“那是信念……信念和使命,我记得的。”

虹猫迎着冷风站着,远远地看向西斯特城市的边缘,夜空呈现出一种澄净的灰蓝,“那是家。”

逗逗惊愕地转头,水光开始在他的眼睛中逐渐漫延。虹猫回过身,拥抱住面前的伙伴,下颌紧紧抵在对方的肩胛上,被硬质的毛料扎得有些刺痛。他冰凉的手指拦过逗逗的后颈,伸进被汗水浸湿的棕发。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颤抖。

“逗逗,我的医生。”他的衬衫在寒风中紧紧贴在身上,“我们会回家的。从我们踏出家门的那一天开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回家。”

逗逗的声音在抖,“莎丽受伤了。”

虹猫闭了双眼,“我知道。”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绿眼睛。”

“我知道。”

他们松开手臂,并肩站在窗前看着这座城市的一切。街道上的积雪是存不住的,在地面上融化成灰黑色的印记。街道两边是暗红色的砖墙和铁艺的栅栏,冬青和蔷薇的枝条从缝隙中伸展出来。杉树上落着一层松散的薄雪,会在椋鸟飞过时簌簌地落下来。街灯还留着上个世纪的风格,散发出朦胧的带着雾气的光晕。逗逗来时,沿着空旷的街道仰头看去,能看到许多暖色的窗子,以及窗帘上影影绰绰的平安夜。他的窗子是其中的一个。

他们不过圣诞节,但是他们可以看,看着这座城市中所有人的欢笑与泪水,看着在钟声里流淌过去的西斯特的河水与时间。

“虹猫,在圣诞节里,我们是什么?”

他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圣诞老人降落的壁炉,是消失在世界边缘的故乡,是难以觉察的爱意、和无人知晓的离别,是一部古老厚重的史诗中悄然滑落的那一页。

“圣诞快乐。”虹猫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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