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 Night【短篇/虹系/特工AU】【三】

 三.

西斯特地下酒馆。

“我不同意你叫它地下酒馆,现在只是圣诞节。”莎丽倚在深色的胡桃木吧台上,微微仰了仰头令额前的几绺红发掉落过去,“你没必要提前五天接收禁酒令。”

侍者站在吧台后面,把酒瓶拿起来放回到架子上。现在吧台上铺展着的只有莎丽绸缎般的火红色长发了。蓬松而柔软的红发一直垂到腰间,在末梢与裙子细碎的流苏纠缠在一起。

侍者调了一杯玛格丽特递过来,“莎丽小姐。今夜所有的商店都在傍晚前打烊了。”

“我们永远会有客人。”莎丽伸手插进发间顺下去,缀满流苏和亮片的裙子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隐隐闪烁。高脚杯中晶莹剔透的液体危险地摇晃。

西斯特需要在平安夜开着的酒馆,就像西斯特需要舞女莎丽。这座酒馆收留着西斯特人所有的疯狂与沉醉,迷离灯光下的酒杯倒影、小提琴与萨克斯交错的音符、杜松子酒浓烈的香气、女郎们旋转的裙摆和细鞋跟——记载和埋葬着一切被刻意忘却的隐秘。

莎丽抬眼环顾酒馆里的人们,平安夜丝毫没有减少客人的数量。厚厚的门帘被放下,隔挡住冬夜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小提琴放在架上,两把吉他靠在墙边,自从有了唱片机,乐队不再需要一刻不停地演奏了。几个角落大声地谈论着圣诞节将发下的市民补助、士兵回家探亲的日期以及教父独子和雪天使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但很快被淹没进酒杯的碰撞和喧闹的音乐声中。

“喂!大块头!”一个年轻人在朋友的怂恿下红着脸向着门口喊叫,他看上去最多二十岁,“我们打赌莎丽小姐不会亲你。”

年轻人的位置爆发出一阵哄笑。朋友们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个大块头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拎起他的领子。“我道歉,大块头阁下。”年轻人举起双手投降,“不排除平安夜有奇迹发生。”

莎丽笑了。谁说莎丽小姐不会亲他呢?那是她三十七个爱慕者中的一个、酒馆最好的打手或者骑士、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完美搭档……那是她的大奔。

他们用亲吻确认彼此的存在,在无数个夜晚。

没有人去问他们混杂着烈酒与鲜血的唇齿相接究竟是屈服荒谬还是在对抗荒谬。或许在战争年代的西斯特都是一样的。她紧闭着双眼,泪水和酒液顺着颈子流淌下来,散乱的红发缠绕在两个人的躯体上,整个世界虚化成色彩破碎的幻影。

“我爱你。”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爱你。”

西斯特的街道足够沉默和清醒了,但是这里的人们还拥有酒馆。

“莎丽小姐,”一个侍者从喧闹的人群中挤过来,“军官先生来了。”

莎丽直起了身子,把手中的酒杯放回到吧台上。一个灰绿色眼睛、身形修长的男人走过来,穿着黑色的衬衫,风衣搭在臂弯里。

“莎丽小姐。”军官托起莎丽的右手优雅地欠身,“很荣幸向您介绍我的朋友麦斯先生。我们需要一个房间。”

那位麦斯先生看上去有些不习惯的局促。莎丽一笑,伸手将他请向房间的方向。军官向后靠坐到吧台前的高椅上,随手摘下旁边挂着的一串铃铛举起一摇。铃铛响过的两秒钟后,欢呼声淹没了整座酒馆。

“感谢您的慷慨,先生。”侍者笑着说,“一杯马提尼?”

“两杯。”军官转过身站起,“请直接送到房间里来。”

酒馆的房间并不是全封闭的,它更像一个面对舞池的隔断。房间门口的纱帘可以被放下,如果客人希望有独立的空间进行谈话或是邀请舞女单独表演。

莎丽换了一张唱片,走回到吧台来。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军官与麦斯先生的房间,却并不会使观察过于明显。

事实上军官先生已经退役多年,只是因为“绿眼睛军官”的称号在西斯特流传甚广,人们才一直习惯于以此相称。莎丽的酒馆承担着情报中转的工作,与虹猫直接联系。而其中一项长期任务的内容,就是观察与记录军官敲击酒杯的频率和当时唱片播放的歌曲。

莎丽敏锐地感到这是某种特殊的加密方式,但摩斯电码似乎过于直白而容易暴露,歌曲的随机性又令人费解。她沉默地执行着这项工作,对军官先生与音乐的秘密一字不问。

直到几年前的一天,她的观察对象已经和女郎们调情至于大醉,搭在酒杯上的修长手指却依然一动不动。

她不得不在表演的间隙提起裙摆走过去,一手按上军官的酒杯柔声问:“先生,调酒师请我来问一个评价。”

莎丽看到军官抬眼的一刻恍惚了一下。很漂亮的眼睛,像针枞的颜色。莎丽想。而且出人意料的清醒。

“请转告调酒师,很好的马提尼。莎丽小姐。”军官把酒杯放下,随意地看了一眼唱片机,“新买的唱片也很不错。”

莎丽心中一动,“阿纳尔德斯的新作,先生,一位优秀的冰岛音乐家。”

“啊,冰岛。”军官叹息了一声,“在西斯特大学,人们都说我是不可多得的语言天才,可惜我还是没能学会冰岛语。”

冰岛语。多年的迷雾在莎丽眼前突然消散,酒杯与音乐所构成的密码表浮现出来。歌曲的内容无关紧要,每一次的电码频率对应着随机的语言。唯一能够翻译情报信息的人坐在市长官邸中——大约是另一位语言天才。

今天军官又一次没有在乐曲里敲他的酒杯,莎丽看了一眼唱片机想。唱片机正播着今年最为流行的圣诞歌曲。

莎丽端起一杯酒走到房间附近,纱帘后有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审美是无利害而有共通性的,如果一个东西美,所有人都会觉得它美。”

莎丽暗自笑了,大约这世界上只有军官用他天鹅绒般的嗓音谈哲学才能不使人厌恶,虽然他往往只以此来获得酒馆女郎一声迷恋的惊叹。

然而在麦斯先生那里并没有达到相同的效果。“如果我不觉得呢?”

军官把酒杯放到了矮桌上,“那就是你有问题。”

“这是谁说的?”

“康德。”

“看来康德不能说服我。”

“那她呢?”军官大笑着把纱帘拉开,“莎丽小姐的美貌足够说服你吗?”

莎丽站在那里,披散着标志性的火红的长发。很少有人能直视她的明艳,那是一种充满了人类原始性张力的极致的美,一种直接作用于感官的强烈冲击,像是黑沉沉的旷野上冲天的火焰。

“舞女莎丽……”麦斯先生说,“我见到才明白。她是对这个时代的讽刺。”

这个时代混乱、无序、茫然,堆积着古老的灰尘和未知的恐惧。整个社会的动荡冲突、被瓦解的宗教与新的神明、沉闷空洞的表面游戏——一切被简化为战争带来的暂时性创伤。秩序和规则以惊人的速度瓦解与更新。世界正在内部坍塌,文明以令人惊异的速度衰退为一具壮观的船骸。一些人开始在买面包的长队中思考“向何处去”,更多的人躲进酒馆,醉倒在杜松子酒与舞女莎丽的红色裙摆里。而沉思和悲歌并没有多么清晰的界限。

“那雪天使呢?”莎丽问。

“她是下个时代的希望。”麦斯说,“只有上帝才能创造出这样两个人。”

军官向着莎丽举了一下酒杯,“那不一定,也可能是一个社会学或人类学教授。敬莎丽小姐。”

莎丽没有来得及还这一杯酒。一个白衬衫的侍者走过来,“乐队已经准备好了。”

西斯特的夜幕或许已经降临,又或许没有。时间在酒馆里是不会流淌的。乐手调试着吉他与响板,调酒师的手下变幻着奇妙的颜色。舞池里渐渐安静下来,吊灯在房顶上轻轻地晃动。

寂静降临在莎丽出现的那一刻。呼吸凝固在葡萄酒与橡木的香气中,落在窗外枞树上的雪发出轻微的响声。莎丽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赤红色裙子,裙摆宽大得仿佛能翻起波浪。她的红发高高盘起,露出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与锁骨。

她向着酒馆中央走过来,拉过大奔的领子轻轻吻了他一下,然后搭住他的手站上了长桌。

莎丽沿着宽大的长桌一步步走过去,轻轻把长桌上横七竖八的酒杯踢到桌下,跟着的裙摆扫过桌子边缘。玻璃发出清晰的碎裂声,各种颜色的鸡尾酒在地上四散流淌。

她抬手向乐队一指,乐手如梦方醒般弹响了第一个音符。

弗拉明戈。她从未公开表演过弗拉明戈。

她的鞋跟迅疾地敲击在长桌上,红色的裙摆翻飞如暴风雨前的云朵。吊灯明亮的光垂直地落在她身上。

这是一种同时歌颂着生命与死亡、痛苦与享乐、束缚与自由的舞蹈,有着最热烈的肢体和最冷漠的神情。这种美充满迷惑和攻击性,充满绝望和悲怆。她是对这个时代的嘲讽与攻击,也是这个时代的迷狂与沉醉。

弗拉明戈是一种宣告——伟大的力量在此崩溃。莎丽裙摆掠过的人群里,已经有人在酒精的作用下痛哭失声。

她抬手伸向盘起的发髻。

在一个旋转中红色的长发如飓风般散开,与裙摆交错成眩人眼目的火焰。莎丽手中握住一把小巧的手枪,向着麦斯先生的方向远远指去。

似乎是有人用啤酒瓶砸落了吊灯,酒馆陷入了一片不可解的黑暗。麦斯回击的枪声几乎在同时响起,莎丽如同一只红色的大鸟从长桌上坠落。

脸颊下流动着冰冷的液体,枪管却烫得可怕。似乎有人捡起了手枪,但她已无力顾及。混乱里有人踩过她的头发又绊倒在地。吉他和响板的声音还在不断地回荡。接着是熟悉的双臂将她抱起来。

弗拉明戈也可以是一种告别。一缕意识划过莎丽昏昏沉沉的脑海。但是和谁呢?

灵魂选择了彻底的黑夜,而以缄默代替回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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