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 Night【短篇/虹系/特工AU】【四】


西斯特七号国家公路。凌晨一点。

大奔手中紧紧握着方向盘,嘴唇紧抿成一条笔直的线。飞速旋转的车轮一路带起细小的泥水,雪花在车灯过分明亮的照射下扑卷在前窗上。

公路上唯一的一辆车,在黑沉沉的天幕和荒原之间孤独地前进。荒原的寂静是一种广大的沉默,在杂草、灌木和零星的几棵楝树上方缓缓流动。城市的亮光在很远的边缘被压缩成一道模糊的线。

荒原与黑夜的笼罩被诠释为历史的惶恐。关于人类个体独自面对几千万年的未知、而无法控制地向前进的渺小与无措。

大奔将车窗摇下一条缝,身体在冷风中剧烈地一颤。我需要保持清醒,他想,格外的清醒。几个小时前他还在酒馆里抱着双臂听圣诞歌曲,而现在莫名其妙地踩着油门在国家公路上执行暗杀。直到现在他才能够开始回想今晚发生的事情。

他接到了指令。他从西斯特第一医院的台阶上走下来,茫然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街口。交通灯顶着一层雪,忠诚地执行着颜色转换的任务。

莎丽中枪了,黑暗中一个人告诉他带着莎丽去找西斯特医院今夜的值班医生,并且叫出了他的代号。他抱着莎丽冲进医院,又被值班医生以妨碍治疗为由强行推出了诊疗室。

“该死的这到底是……”他低声咒骂道,却突然停住了。街边的电话亭正在响个不停,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大约是有人打错了号码,他烦躁地想,莎丽的情况……

公共电话亭又开始了新一轮锲而不舍的叫嚷。大奔走过去猛地拉开门,一手扯下电话听筒,“你个白痴你打错号……”

“大奔。”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静的回应。

“虹猫?”他愣住了。

“是我。医生的电话可能被窃听了。”

医生?他无暇去想医生究竟是谁,虹猫又是怎样了解了他的方位,只是急切地想告诉他酒馆今夜的陡生变故,“莎丽受伤了,不致命但是也很严重,非常严重……有个人刚才叫了我的代号让我来医院,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酒馆……我忘了处理酒馆的枪……”

“没有关系,大奔。我想酒馆那边有人会处理。”

他对电话那端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疑问,但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

“我很抱歉……现在我要做什么?”

“暗杀。”虹猫说,“他会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经过七号公路上的加油站,并且停下来加油。”

“是谁?”大奔问。

电话那边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教父。”

他惊讶却并不意外于这个指令,只是没有想到决战来得如此突然而又安静。没有演讲台上的对抗,没有激烈交火,没有暴风雨即将到来的紧张或是压抑,只是握着方向盘,独自行驶在圣诞前夜的荒原上。

大奔看了看公路边的距离指示牌,微微放松了油门。国家公路不允许掉头转向,他还有足够的时间驶向目的地。

时间,他总是拥有足够的时间,这是酒馆的特殊魔法。在酒馆里只有黑夜和黎明,太阳和月亮不存在移动的轨迹,总是在某一时刻突然闪现。灯光和星星一同闪烁也一同熄灭。

十几年来他掌管着这一派别的地下世界,所有的暗杀、武器与黑市交易,如果说市长身份的虹猫是水面上的冰山,他与莎丽的酒馆就是平静水面下的部分,是西斯特不能为人所知的另一个境域。在市长或雪天使分发着黄玫瑰与面包、教父在圣歌中为又一个孩子举办了洗礼的同时,他倚在粗糙的灰石墙上,倒卖着卷烟和伏特加;在堆满垃圾的小巷子里,将酒瓶砸上挑衅者的脑袋。

战争中黑市交易的利润是无法估量的。这就是几个家族几十年来从未放弃地下斗争的原因。他们在灯光明亮的礼堂中,向着对方党派的领袖微笑着举杯致意,又回到书房里目光阴沉地听着电话中报告着某个街区里被砸毁的赌场。

毫无疑问,地下世界是重要的,虽然它永远不能够是全部。

这里的一切都是潮湿、直白而粗粝的,包括战斗与爱情。他们彻彻底底地取消了骑士决斗前那繁复而优雅的仪式,在对手的“日安,阁下”完成前就已经敲断对方的鼻梁。没有人在十字剑上悬挂荣誉,拳头和子弹已经够用。余下的只是金钱堆上原始的撕咬,秽语、烟头、酒瓶碎片和发黑的血迹。

他从来不需要自我控制,直到他爱上莎丽,无可救药地、致命地爱上她。在应当辨认敌人枪栓响声的时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摔倒在地也追不上的引线、看着山火漫延的徒劳无功——注定的剧烈燃烧——他从未想到爱情会以这样一种姿态轰然坠落。

危险和酒精起着同样的作用——让莎丽的影子在眼前突然浮现。而他的工作既不能躲开危险,也不能躲开酒精。

他曾经为此求助于虹猫。

没关系,有些时候真实就是最好的伪装。虹猫说。你和我不一样。  

他能明白虹猫的意思。他感觉到虹猫一贯的完美背后巧妙地隐匿了一些缺口的部分,那些小提琴、黄玫瑰或是十字剑刺青所承载的长时间的注视,正在以缄默弥补着不会被书写的内容。他觉得那其中有一种让人不能够掉下眼泪来的悲哀。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当他没有眼泪的时候,就命令伏特加提供帮助。

“人能够取消掉这该死的感情吗?”最后他问。

“我想不能。”虹猫说,“我用感情来确认自己活着,而你活着是因为感情。”

他看着前方,雪花在车窗外安静地旋转和降落,远处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

加油站就快要到了。大奔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有着隐隐的火热,他不能够分辨这样的一种情绪是出于莎丽受伤的愤怒,还是数十年的战斗即将终结的隐在的激动,又或是只因为他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驶向未知的燃烧。

他看见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加油站里,有穿着长风衣的人在周围寻找着什么。在通往西斯特城区的七号国家公路上,唯一的加油站是不能放假的,即使在圣诞前夜也是一样。

但员工并不一定会遵守这个规定,在市长先生的安排下尤其如此。在道路空旷的平安夜,离开岗位一两个小时,回到温暖的壁炉前和妻子儿女喝一杯热茶——似乎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只是对于今夜秘密回到西斯特的教父来说,在这里停留就成为了不幸的必然。

教父——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承担一两个小时的等待。只要在圣诞节的第一缕日光降临在玫瑰长街的时候,出现在独子与雪天使的婚礼现场,宣布对他优秀的继承人的祝福,在西斯特的见证下,在战争年代的眼泪与烟尘中,移交数十年艰难积累的财富与名望,一切就终成定局。他将看着那个年轻的、和他有着相同的棕金色头发与琥珀色眼睛的男孩子接过他本应继承的一切,然后原谅父亲在他幼年时的冷漠与坚决。西斯特城市的亮光已经出现在荒野边缘,在有些事情错过了几十年后,他不介意在神迹降临前再停留一个小时。

加油站在广阔的荒原中平静地散发着光芒。低矮干枯的杂草和灌木上蒙着一层松散的薄雪,在车灯闪过的一瞬反射出白色的光,漫延成茫茫的一片。夜空呈现出一种有些发灰的深蓝,远远地延伸到城市边缘。

大奔放松了油门,看着车速逐渐减缓。他伸手拉开天窗,细小的雪花随着冷风一同扑进来,融化在他跳动的脉搏上。

加油站近在眼前。大奔调整了方向,一手攀住天窗边缘翻出车外。向着路边草丛纵身跃去的同时,一枪打在油门的踏板上。

巨大的爆炸声在荒原上弥散。他滚落进粘着碎雪的杂草中,听着回荡在夜空下的轰鸣。在轰鸣消逝后他撑了一下土地翻身站起来,有些蹒跚地走到一棵楝树下,向后倚到树干上。

冲天的火光映在大奔的眼睛里。枪管的温度有些灼热,他伸手想要点上一根卷烟,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将烟放了回去。

最终他折了一根短树枝叼在嘴里,靠在树上静静地看着加油站燃烧的火焰。

“真他妈的好看啊。”大奔叹道,“像红裙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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