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 Night【短篇/虹系/特工AU】【五】

逗逗抱着双臂,快步走在狭长而深邃的走廊里,皮鞋急促的敲击声在深夜里回荡。

“没错,我兼任教父的私人医生。但我希望阁下认识到,这不代表我需要全天待命,更不代表我可以从其他病人那里被拽走。”

“请原谅,我本希望表现的更为礼貌些。但我想家族中有比骨折的舞女小姐更重要的事情。”一个棕金色头发、长相俊美的男人紧跟在逗逗身旁,“现在这座房子中有一个家族的背叛者。医生,我们需要知道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逗逗猛地停下来,走廊长壁上的蜡烛火焰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教父独子疑惑地转过身来,“医生?”

“是的,我想你称我作医生而不是‘那个会读心术的巫师’。巫师都在中世纪。”

“所以需要采取一些手段,医生。”

“刑讯?先生,现在不是中世纪,对吧。”

教父之子有些沉默地站在长廊的穹顶下,看着这个倨傲的医生。他回到西斯特的时间不算长,回家族的时间就更短——他甚至没有逗逗更熟悉这座大宅。他也不熟悉这个医生。

逗逗微微偏了头,注视着逆着烛光的年轻阁下,他与教父别无二致的轮廓与风度。他继承了许多东西——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在教父从未过问的漫长的年月里,在他固执地背离一条既定的道路时,他幸运又不幸地成长为了命运所期待的那个样子。

逗逗嘲讽地笑了一声,“看来你们需要的是一个骨科医生,打断他所有的骨头然后再接上。”

“父亲的意思是,直接使用神经性药物。”

“教父的意思?”

“电话。”

“我不记得教父习惯于使用电话。”

教父的继承人失去了耐性。他推开了走廊尽头教父私人诊疗室的雕花木门,右手按上了腰间的枪柄。“你没有其他的选择,医生。”

逗逗在进门的瞬间怔住了。

一个身形颀长瘦削的男人坐在宽大的沙发椅里,几乎像是要陷进高高的扶手与靠背中。黑色的绸缎衬衣敞着领口,显得皮肤越发苍白。他的嘴唇薄而锋利,与流畅的下颌线交映成漂亮的弧度;眉弓平平地压下来,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深深嵌在眉弓与颧骨之间。他的身上连着监测仪器,几缕黑发湿漉漉地搭在前额上。

逗逗看向指向沙发椅的枪口,“这是家族顾问……军官先生?”

军官抬眼看他,声音很轻,“幸会,医生。”

“请原谅我不打算参与任何家族斗争。”逗逗恼怒地转身,接着看到木门在眼前“砰”的一声关上。

“药物已经准备好了,那位助理医师将提供一定辅助。”教父之子指一指角落里一位医生,在椅子上坐下,“请开始吧。”

逗逗抬起的手腕碰触到袖口时颤了一下,他解开冰凉潮湿的袖扣,略略将层叠的袖子向上推了推。风衣上的一层细碎的雪花正在慢慢融化。

他敏锐地感到今夜发生的事情似乎存在着一些内在关联。酒馆中发生了一些事情。莎丽的中枪、指引大奔的神秘人物、军官身上隐约的酒的气息、从不使用电话的教父下达的“指令”……

他决定拖延时间,在他明白状况之前。

“药物可能导致应激反应和不可逆性损伤,阁下。作为教父先生的私人医生,我没有权利对他的养子和家族顾问作出伤害行为。”

“既然你听从父亲的指令。”教父独子的声音从壁炉前传来,和仪器轻微的响声交错成一种格格不入的冰冷,“他背叛了父亲与家族。”

太荒谬了,这间屋子太荒谬了,逗逗想。烫金暗纹的壁纸、数米高的层层叠叠的绣花窗帘、壁炉温暖的火光——一个与医院的纯白截然不同的环境里监测仪器滴滴答答地响,药品堆在本该摆着精巧的下午茶和羊皮卷的长桌上,烛火照着苍白的、被枪口指着的房屋主人的养子,在圣诞前夜、在教堂唱诗班遥远的吟诵中一位医生将不得不执行一场讯问、甚至谋杀。

“我不能判断军官先生的忠诚。”

“问他自己。”

逗逗仍在坚持,“问……”

“是的。”军官说。

“什么?”逗逗惊愕地转身。他希望自己这样做?

军官看着医生,平静而轻柔地说,“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能够拒绝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我选择不拒绝。我想你最好也是一样,医生。”

他不想让这个人死,逗逗在那一瞬间想。他看着血压计的指针,然后指针在过于凝神的注视中模糊成一片。

逗逗和军官的交集仅限于教父房间门口和楼梯上的几次相遇。军官会礼貌地向他问好,以他惯常的那种讨人喜欢的风度。这种风度与教父那种老派贵族式的冷淡的彬彬有礼不同,它游刃有余又不乏真诚,抛弃了一切过于造作而令人生厌的古板礼节,但又不至于狎近而显得粗俗。他的优雅、亲切和疏远如同经过精密的计算一样,调配出一个完美的比例。

他曾经尝试接近这位备受教父宠爱的家族顾问。他在楼梯上叫住准备出门的军官,看着他明显因生病而憔悴的脸色,询问是否需要一些帮助。

“你知道我的身份。”军官微笑着把帽子和围巾取下来,以便更清晰地交谈,“我不应该和教父的私人医生有所交往。”

他目送着军官出门,心想这个人出奇的清醒和谨慎。那次是个雪天,军官在从大门到花园外干净平整的新雪上踩出了一串脚印。他总是记着那行脚印,不知道为什么。

诊疗室里教父沙发上的军官让逗逗产生了一种荒诞的不和谐感。教父是不会让他坐上这个位置的——无法分辨是哪种意义上的,或许两种都有——让他宠爱的养子坐上权力中心,或是被迫迎接过量的神经阻断剂。

逗逗微微俯下身,“你清楚神经类药物的使用后果吗?”

“我希望我能知道,医生。”军官低下头,拉了一下领口柔软的褶皱,“这样我们都能够做好准备,而不至于惊慌失措。”

逗逗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回到药品台前。“那个助理医师,你在哪个医院工作?”

助理医师走了过来,“就读于西斯特大学,明年将会毕业,先生。”

“回到角落里去。”逗逗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一个学生碍手碍脚。”

他侧身挡住角落方向的视线,将注射器扎进一瓶降压药中。军官的言语提示了医生,他决定直接模拟镇静剂的用药反应。

军官的眼神开始逐渐迟缓和涣散,逗逗紧紧盯着监测仪器的指针。“阁下,如果你需要,可以开始了。”

逗逗手中攥住一个注射器,手套里潮湿一片。壁炉里的柴火在烧,圣诞树的顶端挂着一个星星。一棵针枞,灰绿色的覆着雪的针枞……他开始暗自祈祷。

“是你枪杀了麦斯?”

“……是意外。”

“那么解释一下你出现在酒馆的原因。”

“投诚。”

“你到底该死的在做什么,绿眼睛军官!”教父之子从书桌后站起来,“麦斯家族对我们动手了,在大选前我们失去了一个盟友,在大选前!”

军官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婚礼……”

“你过来!”教父之子对着角落里的助理医师吼道,“给我一种药的名字。”

那个年轻的医学生走过来,推出一个棕色玻璃瓶,“东莨菪碱。”

“注射。现在。”

逗逗按住了瓶子,“阁下……”

枪栓响了一声。

医生半遮住瓶口,减掉了一半的药量。

军官的呼吸声逐渐急促,瞳孔开始散大。他的意识正在明显地失控。

“我名义上的兄弟。”教父之子缓慢地伸手搭上军官黑色衬衣的领口,随后将手指收紧,“你是如何窃取了今天的一切?父亲为什么会收养你?”

“你去了……伦敦……”他的回答在喘息间断断续续,“当天我在……”

“当天?”教父之子不可置信地低吼出声,“我去伦敦的当天他收养了你?”

心动过速。逗逗的眼神紧紧追着指针,想要伸手抓住愤怒边缘的教父之子,被助理医师从身后一把拦腰抱住。

“你的婚礼……是你在窃取。明天……圣诞节的日光降临……一切都会还给我。”军官抬手想要抓住什么,最终还是在空气中徒劳无功。他的衣袖滑落下去,露出了手腕上青紫色的血管。

视力模糊或幻视。

“爆炸…爆炸!……红色的河水在玻璃花窗上……捡到了教堂的台阶……”

记忆混乱。

“你们要在婚礼上制造爆炸?!”教父之子一拳砸在军官的颧骨上,他的头向后仰过去,浑身颤抖不止。

血压骤降。

“停下!”逗逗将拦抱住他的助理医师摔在地板上,暗红的地毯吞咽了这声沉重的闷响。

一针苯巴比妥钠被推进军官的静脉。

逗逗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想到了另一场爆炸案,关于断裂的桥和夕阳染红的河水。军官的记忆碎片在药物的作用下被胡乱地拼凑,逐渐勾勒出一个不可能的故事,一个在开端就已经写好的隐秘与悲哀的情节线索,似乎答案从来就安静地埋伏在他的身边。他是他的同伴。他看着血压计的指针,就像他在楼梯上叫住他、然后看着他在雪地里离去,那是一种只属于医生的沉寂与惶恐,一种过去的事无法纠正、将来的事已成定局、一切挣扎都将徒劳无功的沉寂与惶恐;就像当年他坐在伦敦到西斯特的火车上,看着报纸标题上的平安夜爆炸案,轮轴与铁轨的响声撞击出一片轰鸣的模糊。

“可以结束了,医生。”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教父之子说。

“很好。那么,我要走了。”逗逗闭了一下眼睛,“我必须出现在明早的学术会议上,或是由于失踪被警察立案。”

“学术会议?明天可是圣诞……”

“很不幸,医生从来都没有什么假期。”

“那么,”教父之子走到房间门口,令所有的人离开,直到长廊里寂静如初,“再推一针。”

逗逗的呼吸凝结在深夜里。“已经达到致死量了,阁下……如果你和我不想被起诉……”

“一个退役军官近距离目睹枪击而引发创伤后应激反应,导致镇静剂使用过量。没有人会被起诉,医生。”

他看着东莨菪碱的玻璃瓶被放到眼前,像是命运的一道残酷判决。刚才他试探着降低了药品浓度,而那位监视他的助理医师毫无反应。他本以为他们躲过了苦难的瞄准,这一次他不会再看着大桥在即将到达的地方坍塌,在支离破碎的时代里,他以为自己能够挽救什么事情。

军官睁开了眼睛看着他。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绿色。

“很漂亮的绿眼睛。”最后医生说。他的声音和手都在抖。似乎有一些药剂洒落出来。

“它看起来像绿色可能是因为这里太暗了。”军官轻声说,“在光线充足的时候,它其实是青色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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