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 Night【短篇/虹系/特工AU】【六】

 

对于西斯特地下酒馆来说,跳跳是个很好的客人。

这个评价跨越了十几年的漫长岁月,以至于几乎像是一句长情的告白。就好像直到蜡烛的火光渐渐熄灭,萨克斯和古典吉他安静下来,唱片在煤气灯下开始缓慢地旋转;直到军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黄金时代一去不返,西斯特的绿眼睛军官依然倚在胡桃木的吧台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杯口。

他向着麦斯先生所在的小房间走过去,将长风衣随意地丢到沙发上,黑色的绸缎衬衣勾勒出细而窄的腰线。

“或许你更希望一杯苦艾酒?”跳跳看着明显有些局促的麦斯,把一杯马提尼放到矮桌上,“一点点的致幻作用……总是会帮助人更快地适应。”

“还是不了,我想我们需要更清醒地交谈。”麦斯解开大衣的扣子,调整出一个更舒服些的坐姿,“你总来酒馆吗?”

跳跳笑了一声,“哦得了,谁不知道我是这里的常客,记者早都懒得拍了。”

麦斯皱眉,“教父似乎在生活习惯上十分严苛。”

“祝您健康。”跳跳坐下来,向着麦斯举起酒杯礼貌地致意,“他总要允许我保留一点小小的爱好。我喜欢姑娘,姑娘也喜欢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早年他就着一排姑娘的酒杯喝过去,然后在终点举起双手欢呼庆祝;或是左手支着颧骨斜倚在吧台上,在每个杯子过来时啜上一口;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只消一瞥,就足够让最有经验的女郎洒了红酒,玻璃与汁液混着斑驳陆离的灯光在地板上粼粼闪烁。

而教父的纵容——他当然会纵容,跳跳想,在他完美地签下又一个生意,解决又一个谈判桌与演讲台上的对手之后,教父有什么理由阻止酒馆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夜晚呢?那些登在小报上的风流故事甚至从未影响到家族的公众形象。他在教父古板的威严与酒馆的疯狂混乱之间保持着适度的优雅和迷人,他驾轻就熟。

事实上,在他成长的数十年里,教父似乎从未对他加以干涉。他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宽容。“我的绿眼睛的孩子啊。”教父总是这样说。

跳跳咽下一口酒,房间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我希望麦斯家族提供帮助,代价是我所能控制的全部产业。”

“全部?”麦斯叩了叩桌面,身体微微后仰。

跳跳手肘支在沙发的扶手上,十指在下颌处交叉。“是的,我决定改换阵营。”

“我想你很难说服我,军官先生。教父最宠爱的、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家族顾问——”

“他有亲生的儿子。”

“我并不认为你会因此失去一切。”麦斯怀疑地摇摇头,“而你甚至放弃争夺继承权。”

“或许我从未拥有过。”跳跳嘲讽地勾了一下嘴角,“西斯特的‘绿眼睛军官’……自从收养我的那一天开始,他在所有的场合称我作‘那个绿眼睛的孩子’。”

“为什么?”麦斯问。

“因为西斯特没有绿眼睛。”跳跳平静地说。

他是一个外来者,教父不断地重复着这一点。他不是被完全信任的。他的头发、瞳色,与教父父子截然不同的相貌……教父的宠爱与纵容足够清醒,或许他也需要重复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来自我提示,他不是他的孩子。

教父在送走独子的那一天收养了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潮湿的冷雨从清晨一直下到午后,门外马车在泥水中不安稳地停下,在木质的雕花车轴上溅上污渍。他站在教堂的玻璃花窗下,看着教父从金色的台阶上走过来,那副面容威严深刻,简直像是旁边立着的加百列雕像。一切被解释为神的旨意,而他知道并非如此。

跳跳看了看纱帘外的舞池,一首华尔兹刚刚开始。

“教父为他的独子与雪天使订了婚。不,麦斯先生,这里没有任何爱情的仇恨。”他停顿了一下,“教父为家族将来的二十年确定了继承人。”

联姻是政治的筹码——麦斯家族从古老的年代就已经明白和运用这一点,他们的完整姓氏中有连字符。

麦斯发出一声叹息,“贵族不再是一切了。”

“地位和声望……在战争年代雪天使比毫无灵魂的贵族大小姐有用的多。”跳跳说,“明天他将同时得到西斯特的选票和一个家族。”

麦斯的酒杯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明天?”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麦斯家族的顾问先生。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

马提尼在跳跳的酒杯中摇晃着,在酒馆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色彩斑斓。这是一种冰冷、纯粹、锐利的酒,属于军官的那些特质总在恰当的时候被不经意地摇晃出来,在冰块上轻轻撞击,很快又淹没回透明的酒液中。

婚礼前是打击教父家族最后的机会,许多对手都明白这一点,只是在谨慎地观望。截断原料供应、抢夺市场和舆论辅助……他们需要足够的家族或党派力量来完成这些事情。

麦斯缓慢地开口,“没有任何其他人知晓婚礼改期……”

“是的。”

“我需要同家族联络,军官先生。”

跳跳看着麦斯挤过人群出门,他大约会借助距酒馆三十米处的公用电话。在得知这个秘密消息后,麦斯家族失去了观望的可能,不得不选择第一个下注或是永远错失机会。

圣诞节的日光将改变许多事情,一场婚礼、一个沉醉与欢乐的酒馆、支离破碎的西斯特、在时代的裂隙中挣扎的贵族。

贵族随着时代一同没落,像是河水映照出的正在沉沦的夕阳。西斯特古老的石墙和尖顶被暗红色笼罩,街道上的煤气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即使是椋鸟也知道黑夜即将降临。

他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西斯特大学的年轻学生。

他在傍晚时分回到公寓,愉快地向着在书桌前写作的虹猫挥手,“Salve!”

“不要和我说拉丁语,你知道的。”虹猫捏着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公立中学没有拉丁语课程。”

他把风衣挂到衣架上,解开衬衣熨烫平整的领口,“我知道你会。”

“是啊。”虹猫放下羽毛笔转过来,“一切上流社会所需要和不需要的东西。你在和哪个女孩约会?”

“前天搭讪你的那一个。我想你不会介意——”

“不,当然不。”虹猫叹道,“爱情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那姑娘需要有人陪同她出席议员父亲的晚宴,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

他沉默地坐在窗帘下方的矮桌旁,看着虹猫用松香擦拭琴弦。“贵族正在没落。战争会来临。”

虹猫站起身,将小提琴和琴弓递给他,他看见虹猫的手腕上有一柄十字剑。“我们的战争也要来临了。”

后来他去了军队,几年后回到了西斯特,“绿眼睛军官”开始出现在谈判桌上。在货船的汽笛、成堆的钞票、军队踏过街道的脚步声和酒馆女郎的杂沓之间他捕捉到了一种安静,一种略带悲伤的安静,他称之为清醒的沉迷。

麦斯回到了房间中,带进了一阵新雪的气息。麦斯解释说无法明确地给予回应,跳跳表示理解。没有任何承诺是有效的。所有观望中的对手在麦斯家族出手后,几乎都会望风而动。

跳跳和麦斯碰杯,喝完了最后一口马提尼,开始谈论社会与美学。他们决定像真正前来狂欢的年轻人一样午夜十二点告别,在喧闹中离开酒馆,那时的街道空旷而安静。

“莎丽小姐要跳舞吗?”麦斯问。

“是啊,西斯特最好的……”跳跳漫不经心地回答。莎丽……跳跳观察着一身红裙的莎丽,莫名感觉到今天莎丽的状态有些微妙的不同,那段弗拉明戈里带着关乎死亡的绝望和悲怆,像凤凰正在从火中坠落。

莎丽抬手伸向发髻。

手枪!跳跳的呼吸凝固住了。莎丽要刺杀谁?他还是麦斯?

下一个瞬间他意识到了今夜酒馆中的计划。他和莎丽分别执行着同样目的的两个命令,他尝试诱导,莎丽通过谋杀促使麦斯家族复仇,而至少有一个人会成功。

他用酒瓶击碎了吊灯,希望在混乱中没有人看清楚开枪者是谁。接着他告诉了大奔医生的地址。

酒馆是如此的沉寂。在黑暗中,碎裂的吊灯还在摇晃,被丢下的乐器琴弦还在颤动,鲜血混杂着酒液还在玻璃碎片间流淌。他站在长桌旁边,捡起手枪来将指纹擦掉。

跳跳循着记忆走到吧台边,点起一支蜡烛,蜡油滚落下来滴在深色的胡桃木上。

他将窗帘拉开,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用袖口将玻璃擦干。不远处教堂的轮廓在雪花飘落中静默立着,路灯照着街边灰绿色的针枞树。

烛光下的酒馆幽暗而暧昧,橡木和葡萄酒的香气在空中交缠。他走过翻倒的桌椅,走到乐队的墙边取下一把小提琴。

要拉一支什么曲子呢?他茫然地想。田纳西华尔兹?多年来他惯常于以此调情,站在舞池里看着女郎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缓慢地旋转。可如今舞池落寞又空旷,只有一只被遗落的细跟鞋躺在光滑的地板上。

圣歌?他并不是很想听圣歌。他站在教父身后参加了太多次受洗仪式,那双绿眼睛足够证明教父的仁慈与博爱。老旧的管风琴庄严而优美,日复一日地沉默伫立在教堂边缘。

或许还有一支曲子?他模糊地想起遥远记忆里的一个夜晚,在西斯特的学生公寓里。

他将琴弓搭在弦上,试探着拉出第一个音符。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几个人举着手枪冲进来。

他没有抬头。酒馆中央的长桌上一个杯子晃了几晃,接着滚落到地上摔成碎片。

“啊,”他的琴和琴弓垂到身侧。“这大概是最后一个摔在我眼前的杯子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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